阔阔真公主号 租
元朝的阔阔真公主是如何嫁到伊尔汗国的?
我之前说,郑和下西洋的路,其实元朝人老要走,因为元朝在伊朗有块海外领土。这个话引起了很大争议和众多网友质疑,恐龙大师@邢立达 也表示很感兴趣,所以我这里稍微深入的讲一讲。
先介绍一下背景。在伊朗的海外领土,当然指的是伊儿汗国(也叫伊利汗国,Il-khanid,1264-1335),地理位置见图1(这就是个示意图,西伯利亚北方其实到不了)。当时的海路,主要是从泉州去。伊儿汗国是忽必烈的弟弟旭烈兀建立的,1256年他率军进行第三次蒙古西征,平定了今天伊朗和伊拉克地区。1260年开始,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夺合罕(皇帝)之位,旭烈兀坚定的支持忽必烈,1264年忽必烈取得战争的胜利,于是派人册封旭烈兀为伊尔汗。
我主要说两个问题,下西洋和海外领土。
先说下西洋。一个非常著名的例子来自马可波罗。马可波罗的故事由于是转述被别人写出,经常有失实的地方,在很长时间内被认为是虚假的,直到他从中国去伊朗的航海记录在中国的《永乐大典》里被发现。
根据《马可波罗游记》,1292年,马可·波罗和父亲叔叔受元世祖忽必烈委托,从泉州出发经海路护送阔阔真公主到伊儿汗国结婚。之后从伊朗转路回国。马可波罗记录了这次送婚队伍里使者和执行人员的姓名,甚至还有走过的路线。有学者在研究《永乐大典》里留存的元朝史料时,惊讶的发现这次旅行的使者人名和马可波罗记载的一模一样。后来研究者又发现了其他类似的记载,从而确定了马可波罗应该是真的来过中国,而且就是走的海路从泉州去了波斯。
说马可波罗是因为他出名,元朝时候中国船下西洋去波斯几乎是家常便饭,例子非常多。好比说泉州的“奉使波斯碑”上写:“大德三年内,悬带金字海青牌面,奉使火鲁设思田地勾当。蒙哈赞大王特赐七宝货物,呈献朝廷 ,再蒙族赏”。火鲁设思田地是伊朗的霍尔木兹古城,郑和专门去过三次,现在新闻老说的“霍尔木兹海峡”大家总该听说过,就是那里。哈赞大王就是伊儿汗国的合赞汗。这个人就是去伊儿汗国出差公干的。
元朝下西洋的技术和明代差不多,可能和南宋也差不多,都是靠指南针和过洋牵星术(印度洋流行的天文导航),郑和下西洋胜在船队规模,船只可能也比元朝的大,但是他走的航路在元朝时候就已经很成熟了。
第二个问题来说海外领土。
伊儿汗国离元朝本土极远,而且自有政治经济军事系统,元政府并未直接管辖,所以很多人认为它并不属于元朝领土。但海外领土自有体系本属正常,哪怕到了科技大为发达的殖民时代也是如此。所以还是要从其他的角度去考察。
算不算元朝领土,这个要用事实说话。第一代伊尔汗旭烈兀去世后,众臣拥戴阿八哈登基继位,但是阿八哈拒绝了,他说:“忽必烈合罕(皇帝)是长房,怎能不经他的诏赐就登临呢?”于是,阿八哈在未取得册封认可前,当了整整五年“摄政”。五年后忽必烈赐诏书和玉印“辅国安民之宝”,阿八哈才继任伊尔汗。
“辅国安民之宝”是九叠篆字的汉文方印,还能看到印文(图2),最早见于第二代伊儿汗阿八哈于1279年为基督教使臣卡多利柯斯特颁的执照。最著名的是第四代伊儿汗阿鲁浑于1289年回复法国腓力四世的国书,这封文件由欧洲汉学宗师雷慕莎(Jean Pierre Abel Rémusat)在法国巴黎国家档案馆发现。其开头的文字是:“长生天气力里,皇帝福荫气力里,阿鲁浑大王奉书法国国王”。我们知道,元朝时候的圣旨,开头是“长生天气力里,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”,明朝时候简化为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”。伊尔汗阿鲁浑自称大王,前面写皇帝,归属性质十分明显。
伊尔汗虽然远在伊朗,但是一定需要元朝的认可才行,对外发出国书、对内颁发货币,也都是打着皇帝的名义。从阿八哈汗到乞合都汗的钱币上,都写着“以合罕(皇帝)之名,XXX大王铸造”。政治归属意味极为明确。伊朗甚至发行过元朝式的纸币宝钞,上面写着清真言,印着斗大的汉字“钞”,伊朗宝钞在经济上非常失败,但是钞这个词在伊朗的语言里留了下来。
伊儿汗国发行纸币的事情可能是元朝派往伊儿汗国的大臣孛罗办的。他是元朝的枢密副使,所以到了伊朗称孛罗丞相(Pulad Chinksang),他在伊儿汗国位高权重,元仁宗皇庆元年派使臣去伊朗“封枢密臣孛罗为泽国公”。
元朝给伊尔汗赐过好几个大印,还经常给伊儿汗国的重臣封官,什么“开府仪同三司”、什么“行户部尚书”... 想到是在伊朗封的,让人颇有穿越之感。伊儿汗国也有人在元朝本土建功立业,最著名的是平江南的淮忠武王伯颜。元朝时候还有个波斯人当过实际最高权力者,就是泰定帝时候的左丞相倒剌沙(Daulat Shāh,?—1328),此人开府仪同三司,录军国重事,泰定帝耽于经筵,倒剌沙曾经是实际上掌握中国军政大权的人。
伊儿汗国属于元朝,从当时人对国土范围的描述也能看出,当时一个常用的词是“从日出到日落”。元典章的原文是“日出至没”,岳飞后人岳铉,修《大元大一统志》,说:“今国家疆宇,亘日出没。”都是一个意思。
在伊尔汗国也能看到这样的说法。1305年伊利汗完者都向当时法国国王菲利蒲致的国书,其中写道:
“乃今铁穆耳合罕(皇帝)、脱脱、察八儿、都哇与吾等其他成吉思汗诸后裔,皆赖长生天气力与福荫,结束迄今已有四十年之久的争纷,复和好如初。由是,从日出之地南家思,直抵大海,已使驿路交会为一,我辈之国皆相为通。吾人相与约曰:苟有离心,则为叛者,必共击之。”
这个南家思,蒙古文原文为Nangiyas,就是汉语的南家,是北方人对南宋的称呼,由于东临大海,是为“日出之地”,往西到大海,应该是地中海,可以对应日落之地。可见当时这种话是从中国到伊朗都通行的套话。
顺便说一下,这封给法国国王的信上盖着元朝皇帝的“真命皇帝天顺万夷之宝”汉字大印(图3),应该是元朝皇帝让伊尔汗代表自己做外事工作的专用玉玺。这封信到了法国,也成了近代以前“皇帝”二字到过的最远地方。元朝直到末年,还有“佛郎机国”不远万里来朝贡,可能是皇帝真的“天顺万夷”了吧。
当时的伊尔汗国不光在政治上明确归属,在疆域说法上和中央同步,对普通民众的往来也是一视同仁,不会视中国来客为外国人。
元末的航海家汪大渊曾写道:
“皇元混一声教,无远弗届,区宇之广,旷古所未闻。海外岛夷无虑数千国,莫不执玉贡琛,以修民职;梯山航海,以通互市。中国之往复商贩于殊庭异域之中者,如东西州焉。”
可见在元朝人眼里,元朝本土和伊儿汗国就是东西州。
元朝很大,伊儿汗国算是元朝属地,这是当时人的共识。现在看元朝文人留下的作品,对国家之广阔强盛,都充满了强烈的自豪感。这和我们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元朝汉人饱受压迫,完全是不同的感觉。实际上,元代民分四等,是民国人屠寄写的。所以在元朝灭亡以后,南方才会出现大批“遗民”,甚至有人写出“白发遗民真可哀,途穷犹望北兵来”这样大逆的诗句。
最后举几个例子,来看看元人的国家自豪感(这种文字很多,也不一定是给朝廷写的)。希望大家也能体会到,历史学者在看原始资料时,发现和教科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,是什么样的心情。
“大元覆天无际,怀柔百蛮,莫不来王。小共大共,山梯海航。东尽玄菟,西逾越裳,南金楛矢,象齿琳琅。昔效贡职,今入王赋。昔为外臣,今则内附。声教所被,远迈汉唐。”—— 朱德润《贞观西域图赞》
“钦惟圣元,悉臣万方,兹舆图之混一,远超轶乎汉唐;伊方物之来献,视禹服而有光。”—— 王允文《象车赋》
“国朝幅员之广,超汉唐而轶商周,草木群生,涵煦圣泽。”—— 王毅《木讷斋文集》
“况一统之盛,跨轶汉唐者乎!”—— 许有壬《圭塘小稿》
“今海宇一统,自尧舜汉唐以来,未有如此之盛。”—— 王恽《秋涧集》
“今之世,提封万里,东西止日所岀入,南北皆及于海;边徼无烽燧之警,士卒无矢镞之费;外夷重译,乡风效顺,梯山航海,莫不来献方物,汉唐之盛所未有也。”—— 吴莱《渊颖集》